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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葬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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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夜裏,馬路無端地冒出一口棺材,又忽然起火,這讓誰撞見了都有些惶恐難安。李狂藥以為真見鬼了,心裏就想不能先膽怯了,大不了撒一泡童子尿驅邪。可王歐陽十分鎮定,看到棺材燒起來,還笑了起來。對面的人群聽到笑聲,終於出氣了,一連喊了幾句甘肅話。除了丁細細,王歐陽和李狂藥都不太明白,只得由丁細細負責轉達。幾經交談,他們雙方才搞明白,原來都把彼此當作鬼了。

這條馬路一邊是山,一邊是河崖,崖下有條黃河的支流。而那15個人是修路工人,他們之所以選在夜裏修路,那是因為白天有進出的車輛,路面較窄,很難避讓,前不久有個修路工人在白天就被車碾死了。夜裏的馬路旁沒有路燈,一入夜了,車都不會開進來。今晚,修路工人在挖路基時,撬起了一口棺材,大家料想馬路下的棺材肯定沒主了,便澆了點燈油要把棺材燒掉。

火還未滅,隔著大火,李狂藥覺得這舉動有點瘋狂。就算棺材裏的死人沒有後代了,也應該把棺材放到別處,不能在馬路上就匆匆地燒掉。修路工人你一言我一語,怕李狂藥等人誤會,一起解釋了很久。據他們說,那些棺材並不少見,修路時已經發現過好幾口了,都是以前發生泥石流從路邊的山上沖下來的古棺。解放前,有人就看見過,十多口古棺從山上滾下來,有的墜在路邊,有的就沖下黃水河裏了。

王歐陽見棺材燒得正旺,便站定了解釋:“你們兩個小鬼頭,人家燒得對,我們先在這頭等一下吧。”

“燒棺材也對嗎?”丁細細迷惑地問,她和李狂藥都覺得這麽做不應該。

“你也覺得不對?”王歐陽轉臉問李狂藥,當看到李狂藥點頭了,他就撫著下巴的些許胡渣,笑道,“修路工會有那麽笨嗎?如果裏面裝了死人,誰敢亂燒?這口棺材裏根本沒人,只有幾壇爛酒啦!”

“酒?”李狂藥和丁細細異口同聲地問。

王歐陽失望道:“李狂藥不得李狐那老頭的真傳,他不懂還情有可原,你也不懂嗎?我還以為你老爹把你教得多好呢!”說到這裏,王歐陽故意逗了逗丁細細,接著就說:“古有葬人、葬花、葬狗、葬馬,當然就有葬酒了。”

趁著火勢正大,棺材堵住了雙方的來去之路,王歐陽就把葬酒的來由講了一遍。古往今來,不論多麽厲害的釀酒人,他們總會釀出失敗的酒。因此,每當釀酒時,他們才會一次釀非常多,但真正釀出美酒的卻只有幾壇。一壇美酒釀出來,有的幾天、幾個月、幾年,甚至上百年。試想,懷胎才十月,釀酒卻要近百年,如果釀出壞酒來,那個人豈不是要哭死?有的釀酒人富有詩情畫意,一旦發現酒壞了,他們就會把那幾壇酒裝進棺材裏,當做葬人一樣地盛葬那些酒。

葬酒並不算稀奇,很多地方都有過發現,比如1935年紅軍在貴州三渡赤水河,途中遇到險情,也曾炸出幾口棺材。紅軍們本想把棺材又埋回去,可後來卻發現破損的棺材裏根本沒有人,只有幾個被炸爛的酒壇,棺中盡是奇怪的酒氣。

王歐陽一邊講,一邊估摸,從積石山縣城到癿藏鎮,路上有數道天險山崖,如果以前曾有大量的葬酒棺從山上脫落下來,那麽古時候積石山縣肯定有個老酒翁。因為出現越多的葬酒棺就說明有越多的壞酒,壞酒越多,好酒也會越多。老酒翁如此愛酒,定也淡薄名利,釀出的好酒不舍得拿去換錢,最怕子孫貪財,酒早被賣去了。王歐陽嘴讒得厲害,想到可能有美酒遺留在某處,他就吞了吞口水。

李狂藥實在理解不了葬酒的情調,聽完了就答:“棺材裏的酒肯定濃度很高,這麽燒下去,不會爆炸吧?”

丁細細搖頭道:“這倒不會,棺材從山上沖下來,再好的酒壇也碎掉了,裏面不可能還有完好的酒壇,酒早就滲進泥土裏了。”

這時,他們話音剛落,起火的葬酒棺竟然砰砰地響起來,就像有人要從棺材裏跳出來一樣。李狂藥大吃一驚,心說空氣裏的確有燒出來的酒味,王前輩講的葬酒一事不會有錯。難不成,那些壞酒修煉成精了,被火燒了後會有劇烈反應。這聲響嚇壞了修路工人,王歐陽也擔心葬酒棺會爆炸,於是就把身後的兩個晚生後輩擋住。

過了一會兒,棺材被燒得斷了一塊板子,一陣濃臭的酒味散出來後,一條黑影就從棺材裏奪路而逃。因為棺材兩邊都有人,那黑影又受了火燒的驚嚇,它慌不擇路,竟失足墜下河崖,一眨眼就跌進黃沙湯水裏,不覆得見。大家楞了楞,這才有人打起手電,想要俯視河崖下的情況,可什麽都看不到了。

李狂藥怕浪費電池,路上一直沒開手電,當看不到黑影的蹤跡了,他又把手電關起來。而修路工人只帶了油燈,誰都沒有手電,他們看不到黑影了,紛紛就先把沒燒幹凈的棺材都推下河。李狂藥不好阻止,同時也怕棺材裏還有古怪,當下就沒有多言。丁細細的甘肅話並不精通,修路工人推棺材時,講話的速度很快,她聽了半天才聽出大概來。原來,這事並不是他們頭一次見了,有一回他們也見過棺材裏沖出東西來,但誰都沒抓到它,全以為見鬼了。

修路工人聽當地放羊老人說,以前山裏頭的癿藏鎮有個釀酒翁,一輩子都沒成親,只喜歡釀酒,可又不賣酒。有一天,老酒翁發了瘋,把埋在深窖的酒壇都挖出來,砸個稀爛,然後就在家裏上吊自殺了。傳言,老酒翁在很多地方都葬過酒,凡是挖出葬酒棺的人,最好把棺材燒掉,否則要倒大黴。修路工人很迷信,總覺得從棺材裏竄出來的東西是老酒翁變的,所以都嚇得在路邊念經,乞求全家平安,丁細細根本聽不懂後面的那些話了。

李狂藥想跟修路工人問點話,可他們一個都不搭理他,他只好跟王歐陽和丁細細繼續往前走。王歐陽並不認為棺材裏的是鬼,也許棺材被野獸挖空了,躲在裏面睡覺,被火燒醒了,它自然要逃。李狂藥琢磨了一陣,覺得這個解釋合情合理,他就沒再多想。可李狂藥並不知道,王歐陽表面輕描淡寫,心裏卻在嘀咕:剛才那黑影像是有三頭六臂,哪種野獸會和哪咤一樣,棺材裏到底躲了什麽神仙?真他媽撞邪了!

他們三人一路走下去,沒再遇到稀奇古怪的事,就是有幾段路剛修過,路面很濕,一腳踩下去,鞋子全臟了。丁細細嫌臟,想要找水洗一洗,黑洞洞的天上就潑下大雨,將三個人都淋成落湯雞。李狂藥感嘆,老天故意捉弄人,不斷地給他制造麻煩。大約在雨中走了幾小時,一路上都沒有避雨的好地方,王歐陽為免遇到泥石流,一直催著兩個後輩快走。

好不容易,半夜的時候,他們才趕到癿藏鎮,而那時鎮上的人家都關門了,燈也滅了,跟一座死鎮沒什麽區別。鎮上遺留了幾道古城墻,李狂藥想到那裏暫避時,丁細細就看見有幢房屋還沒熄燈,想要去那裏借宿。李狂藥心想,時間太晚了,現在去打攪別人不太合適。可丁細細定睛一看,那幢房子被燈光照亮的牌子上寫了“招待所”三個字,於是硬要去那邊碰碰運氣,興許招待所的人還沒睡。

幸好,招待所的人真沒睡,當看到三個人從雨中跑來,他就從廊檐下的椅子上站起來。那人負責在招待所的食堂煮面,姓張,自稱張老頭。張老頭很少遇到投宿的人,夜裏見有人來了,便熱情地招待,還破例提供熱水給李狂藥他們沖了個澡。在浴室裏,王歐陽和丁細細沒洗出來,李狂藥就先出來了。張老頭聽李狂藥的口音,普通話裏夾了點廣東話的口音,他就問李狂藥是不是從廣東來的。

李狂藥早就覺得張老頭口音不像西北人,於是就坐在廊檐下就和張老頭隨便談了幾句。張老頭自己說,老家在中山,年輕時插隊就到西北來了,如今住在癿藏鎮已經好幾十年了。張老頭看到李狂藥他們一身狼狽,趁著王歐陽和丁細細還在各自房間的浴室裏,他就問為什麽這麽晚還進鎮,莫非有急事?

李狂藥吹著雨風,人精神了一點,聽到張老頭問他,他就按王歐陽事先交代的那樣,編了一個進鎮收彩陶的理由。積石山縣有許多古代遺留的彩陶,大把人進來收貨,半夜有人進鎮不算太稀奇。對此,張老頭沒多疑,反而還說哪塊地下可能埋了古代彩陶,如果挖出來,那就能大賺一筆。李狂藥對挖彩陶不感興趣,想起了路上遇到的葬酒棺,他就問張老頭是否見過葬酒棺裏有東西跑出來的怪事。

哪知,張老頭一口答道:“積山石縣怪事多,我在癿藏鎮住了幾十年,也見過你說的事。那根本不是老酒翁的鬼魂,是山神啊!你要是想搞明白,可以去甘藏溝那邊的踏白古城裏瞧瞧,當地老人在那裏見過活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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